手术室的灯，惨白。
像死人的脸。
我醒了。
喉咙里插着东西。
想吐。
浑身都疼。
医生站在床边，嘴巴一张一合。
我看着他。
像看一条缺氧的鱼。
“……车祸。”
“……声带。”
“……永久性损伤。”
几个词，蹦进我耳朵里。
砸得我脑仁嗡嗡响。
永久性损伤？
什么意思？
我张了张嘴。
我想问。
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漏风一样的声音。
嗬……嗬……像破风箱。
医生推了推眼镜。
他的眼神，没有波澜。
“意思是，你以后，可能无法说话了。”
无法说话。
西个字。
像西把锤子。
砸碎了我所有的骨头。
我愣在那里。
世界的声音，突然被抽空了。
只剩下心跳。
咚。
咚。
咚。
像丧钟。
闺蜜小雨冲了进来。
眼睛肿得像桃子。
她抓住我的手。
“夏夏……没事的，会好的……”她的手在抖。
声音也在抖。
我看着她。
看着她的眼泪掉下来。
砸在我手背上。
烫得吓人。
我想说，别哭。
张嘴。
还是那该死的漏气声。
嗬……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我猛地抽回手。
比划。
滚！
手势又快又狠。
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恶意。
小雨僵住了。
脸瞬间煞白。
我妈扑过来。
“夏夏，你别这样……妈妈心疼……”她想来抱我。
我挥手打开。
像驱赶苍蝇。
烦！
都滚！
我指着门口。
眼神如果能杀人。
他们都己经死了千百遍。
我爸站在后面。
嘴唇哆嗦着。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个样子。
真窝囊。
医生叹了口气。
“病人需要休息。
情绪不能太激动。”
他们终于都出去了。
门关上。
世界清净了。
死一样的寂静。
我躺在那里。
看着天花板。
白的。
一片虚无。
就像我的未来。
我叫林夏。
曾经。
人们叫我配音女王。
我的声音。
能让你笑。
能让你哭。
能让你为我生，为我死。
那是我的武器。
我的权杖。
我的命。
现在？
没了。
哈。
护士来给我换药。
动作很轻。
眼神里带着怜悯。
我闭上眼。
不想看。
怜悯？
我不需要。
她试图跟我说话。
“今天天气很好哦。”
我猛地睁开眼。
死死瞪着她。
她吓得手一抖。
棉签掉在地上。
滚。
我用口型说。
她几乎是跑出去的。
很好。
就是这样。
都离我远点。
出院那天。
小雨和我爸妈一起来接我。
家里收拾得很干净。
我的奖杯。
满满一柜子。
水晶的。
金属的。
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像一个个嘲讽。
我走过去。
拿起最近的一个。
“年度最佳配音”。
真沉啊。
我曾经那么喜欢它们。
现在看着。
只想吐。
“夏夏，我们先出去，你好好休息……” 小雨小心翼翼地说。
他们都在怕我。
我没理她。
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杯身。
然后。
我举起来。
狠狠地。
砸在了地上！
砰——！
水晶碎片炸开。
像烟花。
灿烂。
又短暂。
像我的职业生涯。
“啊！”
我妈尖叫一声。
我没停。
拿起第二个。
砸！
第三个！
砸！
第西个！
……我像个疯子。
把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东西。
一件件。
亲手毁灭。
碎片飞溅。
划破了我的手臂。
血珠渗出来。
不疼。
一点感觉都没有。
心里那股火烧得更旺了。
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砸！
都砸烂！
通通砸烂！
这个世界！
这个该死的世界！
小雨冲上来想拦我。
“林夏！
别这样！”
我用力推开她。
她撞在柜子上，发出一声闷哼。
我爸试图抱住我。
被我用手肘狠狠顶开。
滚！
都给我滚！
我的沉默。
震耳欲聋。
他们终于不动了。
站在原地。
像三尊绝望的雕像。
看着我。
看着这个发疯的哑巴。
地上是一片狼藉。
碎片。
残骸。
像我的喉咙。
像我的未来。
我喘着粗气。
站在那里。
浑身都在抖。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转身。
走进房间。
砰地关上门。
反锁。
世界。
终于彻底安静了。
我滑坐在地上。
背靠着门。
外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是我妈的。
烦。
我捂住耳朵。
虽然什么也听不见。
灯光从门缝底下透进来。
一道细细的线。
我也烦。
爬过去。
把电源总闸拉了。
啪。
一片漆黑。
很好。
我摸索着爬到窗边。
把厚重的窗帘也拉上。
一丝光都不剩。
绝对的黑暗。
绝对的寂静。
这才对。
这才配得上我。
我蜷缩在角落里。
抱住膝盖。
喉咙又开始疼。
带着一种空荡荡的痒。
我想咳嗽。
想清嗓子。
想像以前那样，随意地哼首歌。
张嘴。
无声。
只有气流穿过破损声带的，微弱的摩擦感。
嗬……像叹息。
我抬起手。
摸向自己的脖子。
皮肤下面。
那曾经能发出最美妙音符的器官。
现在。
是一团死肉。
真恶心。
我用力掐住。
用力。
再用力。
窒息感涌上来。
眼前发黑。
松开手。
大口的，无声的喘息。
死？
太便宜了。
我看着眼前的黑暗。
这片死寂的灰白。
我的新世界。
我的。
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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