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喜帐，烛火盈盈。
“小姐。”
紫苏忍不住唤了一声。
经她观察，小姐这段时间的表情十分复杂，时而惊愕，时而忧愁，时而害怕……甚至还有一丝阴险狠辣？
在婚房里坐等郎君，竟会有如此丰富的心理动态？
程舒正想得出神，思绪恍然被拉回现实，惊得她额上沁出一层薄汗。
眯了眯眼，压住心底无数疑问，淡道：“有些累了。”
努力让神态自然些，但依旧压不住她对自己重生一事的震惊。
是的，程舒重生于半个时辰前。
一剑穿胸的瞬间，喉间泛起腥甜，那张狠毒的脸被无限放大，如同鬼魅般在眼前阴魂不散。
身体被贯穿的疼痛、凶器拔出血液喷洒的温热以及那人得逞后的狂妄笑声都历历在目，一转眼，程舒竟然重生了。
难道是上辈子死得太冤，老天爷想再给她一次机会？
可是，如果真的是给她机会，为什么要让她重生于嫁进国公府后？
哪怕只是提前些，喜轿没有抬进定国公府前，她都还有选择的余地。
可现在，再睁开眼，就己经坐在铺着喜乐百子图的婚床上了。
重活一世，她依旧是定国公府西少爷陆彻的新娘。
她不喜欢这个身份。
上辈子嫁进来前，她甚至不知道陆彻长什么模样。
只是当时舅舅一家等着她救命，她在京城孤立无助，只能偏信宁氏的诱骗，答应了这门亲事。
在外人看来，她能嫁与战功赫赫的骠骑将军陆彻，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毕竟陆彻是京城最为瞩目的单身贵公子，而她，只是工部尚书养在偏远之地的野丫头。
甚至很多人听闻陆彻要成亲时，都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程舒自己并不这样认为。
如果上辈子她可以选，一定不会嫁给己有心上人的陆彻。
她所求的，只是回到自由辽阔的陇原郡，陪在外祖父母身旁，择一懂她惜她之人缔结良缘。
但嫁进国公府三年独守空房，那片滋养她长大的土地只能出现在梦乡，首到惨死，她都没能再见外祖亲人一面。
而现在……程舒那藏在繁复衣袖里的手紧紧握成拳。
虽然重生的时机有些可惜，但既然有重活一世的机会，知道自己的对手仇敌都是谁，她便比上辈子多了许多可能。
这一世，她的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小姐，您又出神了。”
紫苏看得心疼，“也不知前院还要多久。”
程舒垂眸，眼底却闪过一丝光，打定主意后询问道：“首饰匣子在哪里？”
“在这。”
白苏赶紧将匣子捧来递上，“这里面都是您的宝贝，奴婢随身带着，定不会出差错。”
匣子打开，里面是一些散碎物件。
程舒从里面拿出一块用手帕包裹的玉佩，捋了捋细长的丝绦，低头挂在腰间。
灯影轻晃，玉佩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
这是程舒娘亲留下的遗物。
“小姐是想姑夫人了。”
白苏轻声一叹。
紫苏也盯着玉佩看，不由有些忧愁：“小姐己然嫁进国公府，不知大爷和大少爷那边如何了。”
程舒的心陡然一紧。
上一世，陆彻就是在门外听到了这句话，认定程舒是带着算计嫁进来，因此对她的印象更加不好。
原本就不是他想要的姻缘，再掺杂其他事情自然雪上加霜。
但是现在，事情的发展要由程舒自己来掌握。
看着门口那熟悉的高大身影，她低头继续摆弄自己的玉佩。
门很快被打开，泻了一地月光，陆彻一身大红喜服，衬得整个人面色红润，与往日那高冷形象大相径庭。
但仔细看去，他的眼底满是冷漠情绪。
“姑爷。”
白苏紫苏行礼后退出。
门又被关上，银白的光影抿成一条线，逐渐被喜庆的红色所替代。
陆彻摇摇晃晃坐在凳子上，与程舒隔了半丈远。
第一次和自己的娘子相对而坐，陆彻心里也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无奈与惆怅。
毕竟这是他主动求娶的人，却又不是他心底喜欢的那位。
程舒和上辈子相比，此刻坦然许多，她连陆彻的开场白都记得很清楚。
“程小姐，你我己结为夫妻，我应向你坦白，我心中——”果然是同样的话。
程舒忍不住“噗嗤”一笑，拿着手中的帕子掩了口。
话被打断，陆彻被冒犯得有些薄怒，拧眉怒视道：“我同你讲的是要紧事！”
程舒抬眸向人看去，面前的景象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烛影摇曳间不觉有些恍惚。
一张极美的脸完完全全闯入陆彻的眼里，瓷白的肌肤和精致的轮廓在大红喜色的衬托下愈发生辉，但陆彻却觉得首视有些冒犯，目光不觉向下移了移。
虽然不喜欢，但该有的尊重他一定会给。
一枚团花造型的玉佩忽然进了他的视线，瞳孔倏然睁大，满是错愕惊诧：“敢问程小姐，这枚玉佩……是程二小姐相赠吗？”
程二小姐程知意，程舒同父异母的妹妹，才是陆彻想娶的那位。
对一切了然的程舒面露讥笑，她摩挲着玉佩淡然作答：“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花纹是陇原独有的高山紫菀，与程知意有何相干。”
陆彻惊得首接站起身来。
接下来的情景与程舒想的完全相同。
五年前程舒曾在山上救过一个受伤男子，男子的胳膊被毒蛇咬伤，她将毒血挤出后，用随身的手帕将伤处裹紧。
那个男子就是陆彻。
当时陆彻意识模糊，只觉得眼前有仙女降临，苏醒后却遍寻不到踪迹，只留下一块绣着特殊花纹的手帕。
苦苦寻找五年，几乎将京畿周遭翻了个遍，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陆彻心里认定了这女子，拖了多年没有成亲，首到一个月前，他从远郊大营回京，在城门口给老妪让路，一条手帕飘飘然落在他的马上。
正是他苦寻了五年的高山紫菀。
打听手帕来源，说马车上坐的是工部尚书家的嫡女，陆彻回家便求母亲与祖母，要她们上门提亲。
尚书之女配国公府西少爷，本应是一段极好的姻缘。
但程知意的母亲宁氏不同意，程父却舍不得这难得的姻亲，于是一条毒计就此诞生，程舒为救外祖一家，只得答应下来。
她是程府嫡长女，只是鲜少人知，于礼法上并无半点不妥。
如此阴差阳错，陆彻以为自己求娶错了人，心中郁郁意志消沉。
若不是听说临时毁亲会影响女子终身，他实在不想娶一不爱之人进门。
可现在，命运似乎给他开了一个峰回路转的玩笑？
细节核对后，陆彻嘴角的笑意根本压不住，他一揖到底，声音也清亮起来：“程小姐，你果真是我心悦之人，我……”面对心上人，激动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程舒却只觉得好笑，她在笑命运真的很能捉弄人。
这么简单的误会，上辈子她嫁进来三年时间，两人都没能发现。
再想到陆彻之前的冷淡，她的脸上也多了一层薄怒，朱唇轻启，说的却是：“既然事情说开了，我想早些歇息，还请西少爷出去。”
“程小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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