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半，盛夏的热浪还没褪尽，梧桐树叶被晒得打了卷，却在霞光里透出暖融融的金红。
苏晚背着半人高的画板袋，像只被追着的小鹿，踩着柏油路的余热往前冲，帆布鞋底蹭过地面，带起细碎的声响。
她今天在城郊写生，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晚霞绊住了脚，等反应过来时，最后一班回城的公交己经绝尘而去。
打了半小时车才抢到一辆，一路催着师傅赶回来，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此刻满脑子都是街角那家“静语”咖啡馆的冰美式和金枪鱼三明治。
“砰”的一声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叮铃哐啷响了好一阵。
苏晚扶着门框喘粗气，额角的薄汗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锁骨处的碎花吊带衫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她抬手把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马尾抓了抓，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亮得惊人的杏眼，目光首首射向吧台后那个身影。
“一杯冰美式，再加一份金枪鱼三明治，麻烦快一点呀！”
她的声音带着跑动后的微哑，却像加了蜜的柠檬汽水，透着股挡不住的鲜活劲儿。
吧台后的男人闻声抬眸。
他穿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正拿着块干净的布，慢条斯理地擦拭一只透明玻璃杯。
阳光透过临街的玻璃窗斜斜切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半明一半暗的光影，衬得他五官愈发清隽。
算不上一眼惊艳的类型，却有种让人看了心头发静的气质。
尤其是那双眼睛，瞳仁是浅淡的琥珀色，像浸在山涧清泉里的玉石，没什么剧烈的情绪起伏，却自带一种沉淀下来的温润，看得人莫名安心。
“稍等。”
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大提琴的最低音，裹着咖啡的醇香漫过来，轻轻扫过耳畔时，竟让苏晚莫名静了静。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打量起这间咖啡馆。
面积不大，也就十来张桌子，靠墙的位置做了整面书墙，从地板顶到天花板，塞满了各种封面的书，有些书页都泛了黄。
墙上没挂什么花哨的装饰，只在角落挂着个老式挂钟，金属钟摆左右摇晃，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成了这里唯一的背景音。
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焦香，还混着点淡淡的木质香，光线是暖黄色的，比外面的烈阳柔和了不知多少倍。
而吧台后的男人，就那么安静地站在这片柔和里，低头操作着咖啡机，侧脸线条干净利落，连抬手的动作都透着股从容不迫，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里，是这间咖啡馆的灵魂。
苏晚心里的创作欲“噌”地冒了出来。
她是美术学院的大三学生，对这种有故事感的画面毫无抵抗力。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从画板袋侧兜里抽出速写本和一支自动铅笔，笔尖在纸上快速游走。
她没敢画得太仔细，怕被发现尴尬，只凭着第一感觉勾勒。
他微垂的眼睫，鼻梁的弧度，握着杯子时指节的力度，还有那份融在骨子里的淡然……寥寥几笔，一个鲜活的侧影便跃然纸上，连空气里那份沉静的氛围，都仿佛被笔尖捕捉到了。
“你的冰美式和三明治。”
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苏晚吓得手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弧线。
她猛地合上速写本，抬头时撞进他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里，脸颊“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像被刚才的热浪烫过。
“谢、谢谢！”
她接过托盘，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那温度比刚做好的冰美式还要凉一点，带着种清冽的触感。
男人似乎没在意这小小的触碰，只是淡淡颔首，转身去整理旁边的咖啡豆罐。
玻璃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动作轻缓，像是在做一件极其郑重的事。
苏晚抱着托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的霞光渐渐淡了，变成温柔的橘粉色，梧桐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咬了一大口三明治，金枪鱼的咸香混着面包的麦香在嘴里散开，饿了一下午的胃终于得到了安抚。
喝了口冰美式，微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回甘。
她偷偷抬眼看向吧台，男人正站在那里，对着灯光检查一只刚洗好的杯子，侧脸在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有客人进来时，他会微微点头说句“欢迎光临”，声音依旧是低沉平稳的；点单时他听得认真，偶尔会提醒一句“这款偏甜，要不要试试别的”；制作饮品时，他动作不快，却每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整个咖啡馆里，没有嘈杂的音乐，没有大声的交谈，只有杯碟碰撞的轻响，翻书的沙沙声，还有他偶尔开口的低沉嗓音。
时间仿佛在这里放慢了脚步，连空气都变得慢悠悠的。
苏晚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氛围，这样的人，好像比刚才那片晚霞还要让人动心。
她又忍不住拿出速写本，这次没敢再画他，只对着窗外的梧桐叶和渐暗的天色涂涂画画，笔尖在纸上留下温柔的线条。
夕阳彻底沉下去的时候，天边最后一点橘粉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渐浓的暮色。
咖啡馆里的客人多了起来，大多是附近的居民，熟稔地和男人打招呼，称呼他“顾老板”。
苏晚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抬手看了眼手机，己经快八点了。
她背起画板袋走到门口，刚要推门，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不是细密的小雨，而是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汇成一道道水痕。
风裹着雨丝卷过来，带着点凉意，吹得门口的风铃又叮当作响。
苏晚皱了皱眉。
下午出门时看天气预报说没雨，她又是急着赶回来的，压根没带伞。
画板袋里装着今天刚画好的画，淋了雨可就麻烦了。
她站在门口犹豫，看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街道，心里盘算着是冒雨冲去地铁站，还是再等会儿看雨会不会小。
正纠结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伞面是纯黑的，没有任何图案，看着简单又干净。
“拿着吧。”
还是那个低沉的声音，带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温和。
苏晚抬头，看到男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咖啡香，白衬衫的袖口依旧挽得整齐，只是额前的碎发被空调风吹得动了动。
“那你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问，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吧台，“你还要工作到很晚吧？”
“我在这里工作，等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把伞往她手里又递了递，“路滑，小心点。”
苏晚看着他浅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映着门口的暖光，干净得像一汪清泉。
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意，像冰美式里加了恰到好处的糖，甜丝丝的，又不腻人。
她接过伞，手指握住冰凉的伞柄，认真地看着他说：“谢谢你！
我明天一定把伞还给你。
对了，我叫苏晚，苏州的苏，夜晚的晚。”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报上名字。
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是淡淡的：“顾言，照顾的顾，言语的言。”
“顾言……”苏晚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又沉稳。
她撑开伞走进雨里，黑色的伞面像一朵安静的花，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和着远处的车鸣，倒有种奇妙的安宁。
走了几步，苏晚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家叫“静语”的咖啡馆，在雨夜里亮着暖黄的灯光，像个温柔的港湾。
顾言的身影还站在吧台后，低头做着什么，灯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明明隔着雨幕和玻璃，却看得格外清晰。
风带着雨丝吹过脸颊，有点凉，苏晚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她握紧了手里的伞柄，脚步轻快地往地铁站走去。
这个夏天，好像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因为这个叫顾言的男人，因为那杯带着回甘的冰美式，忽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就像闯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连空气里，都仿佛多了点让人期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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