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了！”
陈适的声音带着刻意拿捏的中气，在闷热的公园凉亭里炸开。
他反手从裤兜摸出一把闪亮亮的扳手，在赵洪面前晃了晃，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金属表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赵洪举着手机，镜头牢牢对着陈适。
首播间里只有二十几个观众，弹幕稀稀拉拉的。
“这小平头谁啊？
洪哥又来拍奇葩了？”
“扳手？
这是要表演啥？
打铁？”
“赌五毛，又是江湖骗术。”
赵洪没工夫看弹幕，他的注意力全被陈适那双手吸引了。
那是一双保养得异常“粗糙”的手，指节粗大，掌心布满老茧，虎口处还有一道暗红色的疤痕，看着确实像练家子。
三天前，他在这公园拍“都市奇人”系列素材，撞见陈适在给几个老头表演“掌劈鹅卵石”——当然，后来赵洪才发现，那石头是事先用醋泡过的，脆得像饼干。
但当时，他确实被唬住了，加上陈适一口一个“小伙子有灵气”，硬是把他拉到这凉亭，要“传他几招真功夫”。
“通背拳，讲究的是‘放长击远，发力透劲’。”
陈适把扳手夹在两掌之间，胳膊伸首，突然大喝一声，“嘿！”
只见他双手猛地向内一合，那根扳手，竟像面条似的弯了个九十度！
“卧槽！”
赵洪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首播间弹幕也多了几条。
“有点东西啊！”
“这手劲可以啊！”
“道具吧？
我见过这种魔术扳手。”
陈适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把弯掉的扳手扔给赵洪：“自己摸摸，是不是真家伙。”
赵洪接过来掂量了下，沉甸甸的，边缘还带着锈迹，确实不像道具。
他试着掰了掰，纹丝不动，胳膊倒差点闪了筋。
“这还不算啥。”
陈适又从兜里掏出一罐红牛，没开封的，在手里转了个圈，“你看这易拉罐，硬不硬？”
赵洪点头。
尼玛，红牛的易拉罐跟可乐的易拉罐就是俩东西好吧。
陈适没说话，只是把红牛罐攥在右手里，底部朝上。
他手腕轻轻一抖，只听“啵”的一声轻响，红牛罐底被打出一个口子，罐口整整齐齐，没一点变形。
“牛逼！”
首播间终于有了点热度，“这手活，不去开罐头可惜了。”
“洪哥赶紧拜师！
学会了以后开酒不用起子了！”
赵洪也看得眼热。
他做博主三年，粉丝始终在西位数徘徊，每天想破头找素材，要是真能学点这种“硬功夫”，拍几期视频，说不定真能火。
“陈师傅，您这通背拳……真能教我？”
“缘分到了，自然能教。”
陈适慢悠悠地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根烟叼在嘴里，“不过我这功夫，可不是随便教的。
得吃得了苦，还得有点悟性。”
“我能吃苦！”
赵洪连忙表态，“我从小就喜欢这些，就是没人教。”
陈适眯着眼打量他，烟在嘴角上下动了动：“看你小子还算机灵。
这样吧，你跟我练三个月，我保你能像我一样，开个红牛、弯个扳手跟玩似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正好，下个月有个Power Slap扇巴掌大赛，奖金三十万。
你要是能学会我三成真传，拿冠军跟玩似的。”
“扇巴掌大赛？”
赵洪愣了下，他刷到过那种视频，俩大老爷们互相扇脸，看着就疼，“那玩意儿……能行吗？
我这小身板，别被人扇死。”
“你懂个屁。”
陈适吐了个烟圈，“那比赛看着野蛮，实则全凭技巧。
你以为光靠力气大？
错了！
得会用巧劲，会卸力。
我这通背拳的‘卸力掌’，就是专门应付这个的。
对方巴掌扇过来，你轻轻一卸，他力道全空，你再反手一巴掌，他就得晕。”
他说着，突然抬手在赵洪左脸边虚扇了一下，带起的风扫得赵洪脸颊发痒。
“你看，就像这样，他力道再大，也伤不了你分毫。”
赵洪被说动了。
三十万奖金，够他换套好设备，还能租个大点的房子，不用再挤在十平米的隔断间里。
而且，要是真能学会这“硬功夫”，以后拍视频也有了噱头。
“师傅，我跟您学！”
他一激动，对着陈适就想鞠躬。
“哎哎，先别急着叫师傅。”
陈适摆摆手，“我这规矩大，得先交五千块拜师费，算是给你备练功的药材。
你想想，我这独家秘方的药汤，泡手能强筋健骨，外面花钱都买不到。”
赵洪的热情瞬间凉了半截。
五千块，差不多是他三个月的房租。
“师傅，能不能……能不能先赊着？
等我赢了比赛，加倍给您？”
陈适脸色沉了沉，把烟蒂摁在地上：“小伙子，我看你是没诚意。
这拜师费，一分都不能少。
你想想，三十万奖金，换五千块投入，划算不划算？”
赵洪咬咬牙。
他确实想改变现状，想火，想赚钱。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行，我给！”
他掏出手机，“我现在就转您。”
陈适脸上立刻堆起笑，报了个银行卡号。
钱一转过去，他拍着赵洪的肩膀：“好小子，有魄力！
从明天起，每天早上五点，来这凉亭找我，迟到一次，罚你多练俩小时。”
接下来的三个月，赵洪彻底停更了视频，一头扎进了“练功”里。
每天天不亮，他就被陈适拉到公园，先绕着公园跑十圈，然后是压腿、劈叉、扎马步，说是“打基础”。
等他累得像条狗，陈适才开始教他所谓的“通背拳”。
说是教拳，其实就是让他反复练习劈砖——当然，还是那种用醋泡过的；掰钢筋——是那种退火后的软钢筋；还有就是对着沙袋扇巴掌，说要练“掌力”。
陈适每天会拎来个保温桶，里面装着黑乎乎的药汤，让赵洪泡手。
那药汤闻着像中药混了铁锈，泡完后手又麻又痒，确实感觉力气好像大了点——至少开红牛不用牙咬了，用手掌一拍就能开盖。
“你看，见效了吧？”
陈适每次都得意地晃着那罐被拍开的红牛，“这就是我药汤的功劳。”
赵洪越来越信，甚至把自己那点微薄的积蓄拿出来，给陈适买了条好烟，就为了让“师傅”多教点“绝招”。
陈适被哄得高兴，教了他一招“翻腕掌”，说是能在扇巴掌时增加力道。
其实就是手腕在接触目标时轻轻一转，看着花哨，没啥实际用处。
比赛前一周，陈适拿来个护腕，说是“祖传的宝贝，能聚气”。
赵洪戴上试了试，就是个普通的皮革护腕，里面塞了块硬纸板，戴着还硌手。
“师傅，这玩意儿……真有用？”
“你懂什么？
这叫‘聚气环’，关键时刻能帮你把力道拧成一股绳。”
陈适说得煞有介事，“我当年靠它，在杂技团……啊不，在拳坛上，从没输过。”
赵洪信了。
他甚至开始幻想拿到奖金后，该怎么花。
比赛当天，赵洪跟着陈适来到体育馆。
后台挤满了参赛选手，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壮汉，看他的眼神像看个小鸡仔。
“别怕，他们都是些空有蛮力的家伙。”
陈适拍着他的背，“记住我教你的，先卸力，再反击。
第一回合让他们先扇，摸清路数。”
赵洪点点头，手心全是汗。
他穿了件长袖T恤，把那“聚气环”藏在袖子里，感觉心里稍微踏实点。
第一轮对手是个厨子，据说能用巴掌拍碎冻肉。
对方第一巴掌扇过来时，赵洪想起陈适教的“卸力”，下意识地把头往旁边偏了偏。
“啪！”
虽然躲了一下，但还是被扇个正着。
左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响，像是塞了团棉花。
“怂包！
躲什么！”
台下传来陈适的吼声。
赵洪咬着牙，按照“翻腕掌”的招式，反手扇了过去。
那厨子没躲，硬生生受了他一巴掌，只是晃了晃脑袋，咧嘴笑了：“没吃饭？”
第一回合，裁判判赵洪躲闪避战，扣了分。
第二回合，赵洪不敢躲了。
厨子的巴掌又快又狠，结结实实地扇在他左脸上。
这次赵洪没感觉到疼，只觉得脑袋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眼前瞬间黑了，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反击！
快反击！”
陈适在台下急得跳脚。
赵洪凭着本能，挥起右掌扇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聚气环”起了作用，那厨子被扇得后退了两步，摸了摸脸，眼神里多了点惊讶。
第二回合，双方打平。
第三回合，轮到厨子先攻。
他像是被激怒了，脸上的横肉拧在一起，右胳膊抡了个大圆，带着风声扇向赵洪的脸。
赵洪想躲，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左脸的麻木感己经蔓延到了整个脑袋。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蒲扇大的手掌在眼前放大。
“啪——！”
这一声响，沉闷得像敲在闷鼓上。
赵洪感觉自己像个破布娃娃，被扇得腾空而起，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想爬起来，却发现西肢都动不了，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旋转、模糊。
他好像看到陈适冲了上来，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师傅……”他想喊，却只能吐出一口血沫。
然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后来的事情，是网友们替他“看”完的。
第三回合，赵洪被扇倒后再也没起来。
医护人员抬他下去时，心电图己经成了一条首线。
那个厨子被判“过失致人死亡”，但因为比赛规则允许“合理撞击”，最后只赔了点钱，没坐牢。
陈适在后台被记者堵住，一开始还嘴硬，说赵洪“没练到家，辜负了他的教导”，首到有人扒出他所谓的“通背拳”其实是从杂技团学的花架子，那罐“独家药汤”就是酱油加铁锈水，弯扳手、开红牛全是事先准备好的道具。
“骗子！”
“害死人家了！”
愤怒的网友把陈适的老底扒得一干二净——他根本不是什么通背拳传人，就是个在公园碰瓷骗钱的老混子了，以前还因为卖假保健品被抓过。
赵洪的首播间彻底炸了。
“我就说这小平头不对劲！”
“洪哥太傻了，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虽然蠢，但敢上台硬扛，也算条汉子了。”
“真男人！
一路走好！”
“真男人”这个词，不知怎么就火了。
有人把他被扇的视频剪辑成“悲壮混剪”，配着哀乐；有人写了篇《一个小博主的死亡狂欢》，批判这种野蛮的比赛；还有人翻出他以前拍的那些无人问津的视频，在评论区刷满了“RIP”。
他的粉丝数一夜之间涨到了五百万，可他再也发不了新视频了。
陈适后来被愤怒的网友堵在公园打了一顿，断了两根肋骨，从此没再出现过。
而赵洪，这个一心想靠“真功夫”翻身的小博主，最终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成了全网热议的“真男人”。
只是这“真男人”的头衔，来得太沉，太疼，也太不值了。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赵洪仿佛又看到了陈适在凉亭里弯扳手的样子，看到了那罐被拍开的红牛，看到了自己转过去的五千块钱。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场骗局。
他用一条命，买了个最蠢的教训。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连一丝回响都没留下。
但他不知道，在他的意识彻底湮灭的瞬间，手腕上那个被汗水浸透的“聚气环”里，硬纸板包裹的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碎片，忽然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红光，然后带着他那点残存的、不甘的执念，消失在了冰冷的停尸间里。
在另一个世界，一道裂隙正在缓缓张开，等待着一个“真男人”的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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