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柴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
王秀娟坐在床沿，手里还攥着那块湿毛巾，眼神复杂地看着靠在床头、小口喝着温热糖水的女儿。
这糖水是她刚刚偷偷用自己藏了许久的一小块冰糖沏的，婆婆张氏掌管着家里所有的糖票，这点糖对她来说，珍贵得如同金子。
“小鱼，你跟娘说实话，”王秀娟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你刚才……是不是装的？”
林小鱼放下碗，糖水的甜意从喉咙一首暖到胃里，也让她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她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娘，如果不是装的，您觉得奶和二婶，会放过我吗？”
王秀娟沉默了。
答案显而易见。
如果不是女儿突然“病”得那么重，以婆婆的强势和二婶的刻薄，今天这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可是……可是这要是被发现了……”王秀娟的后怕涌了上来，声音都有些发颤。
“发现不了。”
林小鱼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只要您和我爹信了，别人信不信，不重要。
奶那个人，最看重脸面，她可以逼生病的孙女下乡，但不能逼死孙女。
今天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她不敢赌。”
这是林小鱼仔细分析过林奶奶性格后得出的结论。
张氏强势、偏心，但并不蠢，尤其是在关乎自家名声的事情上。
“娘，”林小鱼握住母亲冰凉粗糙的手，目光恳切，“您还没看明白吗？
在这个家里，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
像咱们以前那样，闷头干活，逆来顺受，累死了也没人心疼。
您看看二婶，再看看小姑，她们哪个是肯吃亏的？
可偏偏，奶就是愿意疼她们。”
王秀娟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女儿说的每一个字都砸在了她的心坎上。
她想起自己刚嫁过来时，也是勤快肯干，以为能换来婆婆的认可。
可结果呢？
活越干越多，委屈越受越多，连带着女儿也跟着受苦。
“咱们不害人，但也不能总让人欺负，对不对？”
林小鱼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以后，有些活，咱们能躲就躲；有些亏，咱们能不吃就不吃。
咱们得学着‘精’一点，为了咱们自己，也为了……我爹。”
提到林建国，王秀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丈夫的愚孝和沉默，何尝不是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
“你爹他……他也是没办法……”王秀娟习惯性地为丈夫辩解。
“我知道爹不容易。”
林小鱼打断她，“他是长子，奶用孝道压着他，他挣脱不开。
但娘，咱们可以帮他。
咱们不能逼着他立刻去反抗奶，但咱们可以让他慢慢看清楚，谁才是真正为他好、需要他保护的人。
当他发现，他的孝顺换来的只是咱们娘俩被不断牺牲时，他总会想通的。”
这番话，如同在王秀娟封闭己久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从未想过这些。
她一首以为，忍耐是唯一的出路。
“可……可要是你奶以后更针对咱们……”王秀娟仍有顾虑。
“那就让她针对好了。”
林小鱼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咱们不犯错，不主动挑衅，她就找不到由头明着把咱们怎么样。
至于暗地里的刁难，娘，咱们以前受的还少吗？
区别在于，以前咱们是忍着，以后，咱们可以‘病着’、‘笨着’、‘干不好’，让她觉得找咱们的麻烦，纯粹是给自己添堵。”
林小鱼说着，甚至开始给母亲“授课”：“娘，您记着，下次奶让您干重活，您就先答应着，然后‘不小心’扭个腰、闪个脚。
二婶挤兑您，您就低着头，不说话，偷偷抹眼泪，让邻居们看去。
总之，咱们不吵不闹，但要让所有人都觉得，咱们大房，是受了天大委屈的老实人。”
王秀娟听得目瞪口呆。
女儿这些“歪理邪说”，完全颠覆了她几十年来的认知。
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看着母亲陷入沉思，林小鱼知道，今天的“洗脑”初步成功了。
她不能指望母亲立刻变得牙尖嘴利，但只要在她心里种下这颗“反抗”的种子，日后慢慢浇灌，总有发芽长大的一天。
“娘，我累了，想睡会儿。”
林小鱼适时地表现出疲惫，打了个哈欠。
“哎，好，你睡，娘守着你。”
王秀娟连忙帮她掖好那床硬邦邦的薄被，看着女儿闭上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她却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女儿的话。
看着女儿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再想到她后脑勺那个还没完全消退的肿包，王秀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也许……小鱼是对的。
一首退让，换不来尊重，只会让那些人变本加厉。
为了女儿，她这个当娘的，是不是也该……试着“改变”一点？
窗外，月亮悄悄爬上了树梢。
柴房里，一个母亲固守多年的观念，正在悄然松动。
而一场围绕着林小鱼展开的、不见硝烟的“摆烂”战争，也即将在老林家的各个角落，正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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