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糊中，我仿佛听到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喊：
“安然！快醒醒！要下雨了，我们得赶紧下山！”
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
刺耳的嗡鸣、冰冷的阵法、顾言惨白的笑容和倒下的身影……所有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扯碎、抽离。
感官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强行拽回。
首先恢复的是触觉。
我感觉到身下是粗糙的、带着阳光余温的岩石。
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吹拂着我的皮肤，激起细微的战栗。
然后是听觉。
周围嘈杂的人声，脚步声，还有……一个略显清冷，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焦急的嗓音，就在我耳边响起：
“安然！快醒醒！要下雨了，我们得赶紧下山！”
这个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带着黄昏暖色调的光线让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灰褐色山岩，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林，以及……一张凑得很近的、轮廓分明的脸。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习惯性地抿着，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沉静。
此刻，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平静的黑眸里，正清晰地映出我有些茫然的脸庞，里面盛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顾言。
年轻的顾言。
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背上背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旧但很结实的登山包。
不再是那个在诡异阵法中血尽倒下的科技新贵，而是……而是我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高中同桌。
我……我没死？
不，不对。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手指纤细，皮肤是健康的粉白色，带着活人的温度和弹性。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
嘶——疼！
真实的、尖锐的疼痛感。
这不是魂体的虚无，这是真实的血肉之躯！
我猛地抬头，环顾四周。
这里是……北山？
我们毕业前最后一次户外拓展活动的集合点！
天色将晚，乌云正在天际线汇聚，空气里弥漫着暴雨前特有的土腥味。
一切都和我死前那一年的记忆，完美重合！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收拾东西，抱怨着天气，准备下山。
不远处，黎詹安正和几个男生说笑着，神态轻松，还没注意到我这边。
而更远一些的地方，楚湘莹独自站着，看着阴沉的天色，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惹人怜爱的无助。
时间……回到了这里？
回到了那个决定我命运的雨夜之前？！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将我淹没。
我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处理这超乎想象的现实。
顾言见我久久没有反应，只是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神空洞，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想伸手拍拍我的肩膀，但手指刚抬起一点，又克制地蜷缩了回去，只是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缓，也更低沉有力：
“安然，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暴雨很快就要来了。”
他的声音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我混沌的思绪。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在未来，会在我坟前落泪，会默默照顾我父母，会以血饲阵，最终可能……是为了我而倒下的男人。
而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活生生的，带着青春的痕迹，眼中只有对我此刻状态的纯粹担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狂喜交织着冲上我的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黎詹安，楚湘莹……还有，顾言。
这一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不会再让那场冰冷的雨夺走我的生命，不会再让我的父母承受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而那些欠了我的，伤害过我的，我必将一一讨回！
至于顾言……
我看着他那双映着我身影的、带着关切的黑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
这一次，我不会再忽视，不会再错过。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尽管尾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我没事。”
我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或许有些僵硬，但却是发自内心的，“可能是刚才有点晕。谢谢你，顾言。”
听到我叫出他的名字，顾言似乎微微怔了一下。
在他的认知里，我们虽然是同桌，但交流极少，我几乎没怎么主动叫过他。
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眼神也闪烁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片刻。
“没……没事就好。”
他低声说，重新背好下滑的背包带，“那……我们快走吧，队伍要出发了。”
“好。”我点头，跟上了他的脚步。
下山的路已经开始变得拥挤嘈杂。
黎詹安终于看到了我，他拨开人群，带着他那惯有的、仿佛我理所应当在他掌控之中的神态，朝我走来。
“安然，你跑哪儿去了？磨磨蹭蹭的！”
他语气带着不耐烦，伸手就想像往常一样来拉我的手腕。
若是以前，我或许会顺从，或者只是小声抱怨。
但这一次——
在他的手触碰到我之前，我猛地向后撤了一步，精准地避开了他的碰触。
黎詹安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尚未被后来的油腻和算计完全侵蚀的眼睛，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疏离和冰冷：
“黎詹安，请自重。我们好像，没那么熟。”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转身，快步跟上了前方那个精瘦而沉默的背影。
山风更疾，吹动着我的发丝，也吹散了我心中积压了一年的阴霾。
雨，快要来了。
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被淋湿。
顾言，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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