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林若微便醒了。
身侧的人依旧保持着面向里侧的姿势,呼吸平稳绵长,仿佛一夜未动。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唤了墨画进来梳洗。
铜镜前,墨画一边为她绾发,一边小声嘀咕:“小姐,侯爷他……昨夜……侯爷病体未愈,需要静养。”
林若微截断她的话,语气平淡,从妆奁里拣了支素雅的玉簪递过去,“今日梳个简单的发髻便好。”
墨画会意,不再多言,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更衣。
一身水蓝色的襦裙,既不失新妇的体面,又不过分招摇。
待她收拾妥当,床榻上的人似乎也被细微的动静扰醒,传来几声低咳。
卫琮缓缓坐起身,墨发披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眼睫低垂,带着初醒的慵懒与病气。
“夫人起得真早……”他声音沙哑,带着晨起特有的虚弱。
“侯爷安。”
林若微微微屈膝,“妾身正要去给姑母请安敬茶。”
卫琮以拳抵唇,又咳了两声,才道:“有劳夫人……替琮在姑母面前告罪,琮这身子……怕是无法同去了。”
“侯爷安心歇着便是。”
林若微看着他,目光温顺。
他点点头,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重新靠回引枕上,闭目养神。
林若微带着墨画,由昨日引路的嬷嬷——周嬷嬷带着,往卫馨所居的“静心苑”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仆从皆垂首敛目,规矩十足,只是那偷偷打量过来的眼神,藏着各式各样的心思。
静心苑内,卫馨早己端坐正堂。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常服,气质温婉,见林若微进来,脸上便带了温和的笑意。
她下首还坐着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正是昨日出声挑剔的康姨娘,旁边站着她的儿子卫晟,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侄媳给姑母请安。”
林若微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又从墨画手中接过早己备好的茶盏,双手奉上,“姑母请用茶。”
卫馨接过茶,浅啜一口,笑容和煦:“好孩子,快起来。
琮儿身子不便,日后这府中诸事,还要你多费心。”
说着,便褪下手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亲自给林若微戴上,“这镯子跟了我多年,今日便给了你,望你与琮儿夫妻和睦。”
“谢姑母。”
林若微再次行礼。
一旁的康姨娘用帕子掩着嘴,嗤笑一声:“姑奶奶就是心善。
只盼这冲喜真有些效用,别白白浪费了姑奶奶的好意才是。”
她斜眼睨着林若微,“新夫人昨日才进门,怕是不知我们侯府的规矩大。
晨起敬茶,侯爷不来便罢了,新夫人自个儿竟也来得这般迟,莫非是觉得姑奶奶好性儿,不必放在心上?”
卫馨眉头微蹙,刚要开口,林若微却己柔声应道:“康姨娘说的是。
原是妾身的不是,只因侯爷昨夜咳了半宿,今晨才稍稍安睡,妾身不忍惊扰,在旁伺候了片刻,故而迟了,还请姑母恕罪。”
她语气诚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疲惫。
这话一出,卫馨脸上顿生怜意:“原来如此,真是难为你了。
琮儿的身子要紧,这些虚礼不打紧。”
康姨娘被噎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还想说什么,却被卫晟扯了扯袖子。
敬茶过后,林若微陪着卫馨说了会儿话,多是卫馨询问她可还习惯,缺不缺什么,态度十分慈爱。
康姨娘在一旁插不上话,脸色愈发阴沉。
回到听雪堂,己近午时。
林若微刚踏进院门,就看见两个面生的婆子抬着一个半人高的药桶,正往正房里送,浓重苦涩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
“这是做什么?”
墨画上前拦住。
一个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回姑娘,这是给侯爷准备的药浴。
侯爷每日这个时辰都需药浴半个时辰,是府里多年的规矩了。”
林若微目光扫过那黑漆漆的药汤,鼻尖微动,随即淡淡道:“有劳两位妈妈。
将药桶放在外间即可,侯爷不喜旁人打扰,这里由我伺候便是。”
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不愿,但见林若微神色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只得讪讪放下药桶退了出去。
林若微走到药桶边,伸手舀起一点药汁,凑近闻了闻,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
“小姐,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墨画小声问。
“药方本身是温补之剂,并无问题。”
林若微放下药勺,语气平淡,“只是这煎药的火候……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转身走进内室,卫琮仍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听见脚步声,抬眸看她,眼神温和而虚弱:“夫人回来了?”
“侯爷,该药浴了。”
林若微走近,自然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微凉,“妾身扶您过去。”
卫琮似乎有些不习惯她的靠近,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借着她手臂的力道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外间。
看着那桶颜色深沉、热气腾腾的药汤,卫琮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化为一声无奈的轻叹:“又要劳烦夫人了。”
“侯爷言重了。”
林若微扶他在桶边的矮凳上坐下,却不急着让他入浴,反而转身从自己带来的箱笼里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拔开塞子,往药汤里滴了几滴无色无味的液体。
“夫人这是……?”
卫琮眼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这是妾身自己配的‘凝露’,有助药力发散,于侯爷身子有益。”
林若微面不改色地解释,其实不过是些提纯的植物精华,能中和部分因火候不当产生的燥气。
卫琮看着她,眸色深了深,随即垂下眼帘,低声道:“夫人有心了。”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林若微便守在门外。
屋内水声淅沥,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咳。
她靠在门廊下,看着院中那几株略显寂寥的花木,心思却己转了几转。
这药浴的火候,绝非偶然。
是下人怠慢,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时辰一到,她推门进去。
卫琮己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色中衣,墨发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边,整个人像是被水汽蒸腾过的美玉,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他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似乎连抬手都费力。
“侯爷感觉如何?”
林若微上前,递过一杯温水。
卫琮接过,指尖冰凉。
他抿了一口水,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慵懒与疲惫:“似乎……比往日舒畅些许,多谢夫人。”
林若微看着他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若不是指尖那短暂的脉搏触感记忆犹新,几乎真要信了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她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侯爷舒畅便好。
日后这药浴之事,便交由妾身亲自打理吧。”
卫琮抬眸看她,眼中似有微光掠过,随即化为一片温顺的感激:“那……便有劳夫人了。”
午后,林若微正在翻阅那本《侯府杂记》,提笔记录今日见闻,外头传来通报,说是二爷来了。
话音未落,卫琅便摇着一把折扇,悠哉悠哉地踱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长袍,更显得面如冠玉,风流浪荡。
“小弟特来拜见嫂嫂。”
他笑嘻嘻地作了个揖,目光却在林若微脸上转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二弟不必多礼。”
林若微放下笔,神色淡然。
卫琅自顾自地在旁边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嫂嫂昨日进门,小弟本该早些来请安,只是怕扰了大哥静养。
不知嫂嫂在府中可还习惯?
若有什么短缺,或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怠慢了,尽管告诉小弟,小弟替你收拾他们!”
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带着几分试探。
林若微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只浅浅一笑:“劳二弟挂心,一切都好。
姑母慈爱,下人也算尽心。”
“哦?”
卫琅挑眉,扇子摇得呼呼作响,“我方才过来,似乎闻到一股子药味,可是大哥又用药了?
哎,大哥这身子,真是让人忧心……嫂嫂嫁过来,实在是委屈了。”
“二弟说哪里话。”
林若微端起茶杯,轻轻拨弄着浮沫,“伺候侯爷是妾身的本分,何来委屈之说。”
卫琅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眼中兴味更浓。
他这个新嫂嫂,倒真是个妙人。
面对这般境况,竟能如此沉得住气。
他又东拉西扯了几句,见林若微始终滴水不漏,便也觉得无趣,起身告辞了。
送走卫琅,林若微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
这半日下来,姑母卫馨是真心慈爱,康姨娘母子是明显的蠢坏,二爷卫琅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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