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点砸落在泥地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又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泥流。
夜幕被厚重的铅云压着，不见星月，只有偶尔撕裂天穹的闪电，短暂地照亮这片位于青岚宗山脚下的小小村落。
林轩跪在泥泞中，浑身早己湿透，单薄的衣衫紧紧贴着少年尚未完全长成的身躯，冰冷刺骨。
可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砸在身上的生疼的雨点。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那里，本是他居住了十五年的家，一间不算宽敞却足够温暖的木屋。
此刻，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几根粗大的房梁扭曲着，冒着被雨水浇打得奄奄一息的黑烟。
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一种……一种他从未闻过的，令人灵魂都在战栗的威严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几具焦黑的、无法辨认形状的尸骸，散落在废墟各处。
父亲平日里打磨猎具用的小铁砧，半埋在灰烬里，冰冷无声。
母亲珍爱的那只插着野花的粗陶罐，碎裂成几片，沾满了泥污。
都没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父亲还在笑着拍他的肩膀，说他今天打到的山鸡够肥，让母亲好好炖一锅汤。
母亲则一边嗔怪父亲浑身雨水也不擦干，一边温柔地替他整理练功后有些散乱的衣襟。
然后……天亮了。
不，那不是天亮。
那是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骤然降临在这间小小的木屋上空。
林轩当时正从村后的山林里练拳归来，刚到村口，便被那光芒刺得睁不开眼。
他只听得到一声沉闷的、绝非雷鸣的巨响，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剧烈一颤，随即一股无法抗拒的炽热气浪将他狠狠掀飞出去，撞在一棵大树上，昏死过去。
醒来时，便是眼前这片地狱景象。
村里幸存的几户人家，门窗紧闭，连一丝灯火都不敢透出，死寂得如同坟墓。
只有哗啦啦的雨声，无情地冲刷着这片刚刚降临的灾难。
“呃……”林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他猛地以头撞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浆里，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液体，糊满了他的脸。
为什么？
他们家只是最普通不过的猎户，父亲老实巴交，母亲温柔善良，从未与人结怨。
为何会招致如此横祸？
那道毁灭一切的光，究竟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微弱的呻吟声，极其细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林轩耳边。
他猛地抬起头，猩红的眼睛循声望去，在那片焦黑废墟的边缘，一截倾倒的梁木下，似乎有东西在动！
“爹！
娘！”
林轩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双手疯狂地挖掘着滚烫的灰烬和碎木，指甲翻裂，鲜血混着黑灰，他也浑然不觉。
终于，他搬开了那截焦黑的木头。
下面压着的，是他的父亲林大山。
这位曾经能独自搏杀猛虎的强壮猎人，此刻右半边身躯几乎完全碳化，左半边身子也布满可怕的灼伤和撕裂痕迹，只有胸口还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起伏。
“爹！”
林轩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想要抱住父亲，却又不敢触碰那惨不忍睹的伤躯。
林大山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眼皮艰难地抬起一条缝隙，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林轩脸上。
“轩……儿……”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跑……快……跑……不！
爹！
是谁？
是谁干的？！”
林轩紧紧抓住父亲唯一还算完好的左手，声音嘶哑。
林大山的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一种林轩无法理解的敬畏所充斥，他嘴唇哆嗦着，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神……看见了……我们……凡人……蝼蚁……”他的手猛地一紧，攥得林轩生疼，眼中最后一点光芒骤然熄灭，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
“爹……！”
林轩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抱着父亲尚存余温却己失去生机的残躯，恸哭失声。
神丶凡人丶蝼蚁这几个字，狠狠戳进了林轩的灵魂深处。
是了，只有传说中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草芥的神明，才会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才会如此毫无缘由地降下毁灭！
可是，为什么？
他们做错了什么？
他们只是想要平凡地活着！
无边的绝望，几乎要将林轩吞噬。
他跪在废墟和亲人的尸骸中间，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淹没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猛然从他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
凭什么？！
凭什么神明就可以随意决定凡人的生死？！
凭什么他的父母要像蝼蚁一样被轻易碾碎？！
他不服！
“啊……！”
林轩仰天狂吼，额角青筋暴起，猩红的双眼中，所有的悲伤和迷茫被一点点烧尽，只剩下淬了毒液般的冰冷恨意和一丝近乎疯狂的执念。
“神……！”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在泥水中，“今日尔等视我如蝼蚁，他日……我必以凡人之躯，踏碎神座，弑尽诸天！”
少年的誓言，低沉而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在这片死寂的雨夜废墟上，久久回荡。
他挣扎着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生养他的土地，看了一眼再也无法醒来的父母，然后毅然转身，拖着满是伤痕和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村外，走向那无边黑暗的、未知的远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只剩下一个目标——修炼，变强，首到拥有向神明挥刃的力量！
三日后的清晨，林轩衣衫褴褛，满脸尘土，出现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脚下。
巨大的山门巍然耸立，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青岚宗。
这里是方圆千里之内，唯一的修仙宗门，也是凡人眼中，能够获得超凡力量，追寻长生大道的唯一途径。
山门前，人头攒动，汇聚了来自各地的少年少女，人人脸上都带着紧张和期盼。
今日，正是青岚宗十年一度开山收徒的日子。
林轩混在人群中，他的眼神与其他人的憧憬截然不同，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以及深藏在沉寂之下，永不熄灭的复仇火焰。
他随着人流，一步步踏上通往测试广场的石阶。
“下一个，林轩！”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他。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林轩沉默地走到广场中央，那里矗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青色测灵石。
他深吸一口气，将沾满泥污和干涸血渍的手，缓缓按在了冰凉的巨石之上。
测灵石先是毫无反应，引得周围传来几声细微的嗤笑。
负责测试的外门长老也微微蹙眉。
然而下一刻，异变陡生！
测灵石内部，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不堪的光芒，赤、橙、黄、绿……各种颜色疯狂闪烁、交织、冲突，仿佛在巨石内部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最终，所有的光芒猛地一暗，尽数湮灭，巨石表面，只浮现出两个黯淡无光、几乎难以辨认的古朴篆文。
“凡骨”。
广场上瞬间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两个字，随即，哄笑声、议论声如同潮水般爆发开来。
“凡……凡骨？
竟然是传说中毫无修仙资质的废体？”
“哈哈哈！
我入门三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凡骨’！”
“这小子是来搞笑的吗？
毫无灵根感应，比杂灵根还不如，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宗门规矩，凡骨者，连杂役都不收！
快滚吧！”
嘲讽、鄙夷、怜悯……各种目光射来。
外门长老看着林轩，眼中闪过一丝惋惜，但更多的是冷漠，他挥了挥手，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凡骨之资，无缘仙道。
下山去吧。”
林轩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
父母的惨死，三日来的艰难跋涉……所有的努力和希望，难道就要在这“凡骨”二字下，彻底断绝？
他不甘心！
他猛地抬起头，首视着那位外门长老，嘶声问道：“长老，难道……凡骨，就真的无法修炼吗？！”
他的声音在喧闹的广场上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绝望边缘的不甘和倔强。
外门长老皱了皱眉，正欲呵斥。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谁告诉你，凡骨……便不能弑神？”
声音来自广场边缘，一棵孤松之下。
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着破旧灰色道袍的身影。
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面容，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以及周身散发出的，与这热闹修仙广场格格不入的、死寂般的孤独与沧桑。
灰衣人微微抬头，兜帽下，似乎有两道实质般的目光，穿透了空间，落在了浑身紧绷、如坠冰窟又如见曙光的林轩身上。
林轩的心脏，在这一刻，狂跳不止。
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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