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的凯悦酒店，钻石厅的铜门被侍者推开时，先闯进来的不是人声，是一整个倒挂的星河 —— 穹顶垂落的水晶灯，千百片切割面把灯光折成碎钻似的星子，织成一张冰冷的网，轻轻覆在层叠的香槟塔上。
气泡在杯壁撞出细碎的响，像谁藏在暗处的叹息，却没半点暖意，只把宾客脸上的笑衬得更像画在纸上的，风一吹就会卷边，甜得发苦。
林晚星站在宴会厅最偏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勾着裙摆。
身上这条香槟色长裙，是三天前陈天宇的秘书用礼盒装来的，收腰掐得刚好，裙摆垂落时像浸了月光的流水，吊牌上的数字晃得人眼晕，可布料贴在身上的凉，却像陈天宇递礼物时从不抬眼的敷衍，连让她试穿调整的功夫都省了 —— 活像份按规格定制的 “陈太太道具”，好看，却没半分属于她的温度。
就像他们这五年的婚姻，明明是两个人的名字，却只剩她一个人在演。
今天是她二十五岁生日，也是他们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
陈天宇把宴会办得声势浩大，邀请函上 “双喜临门，与君同庆” 六个字烫了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可林晚星知道，这 “庆” 里没她半分真心。
新高跟鞋的鞋跟太尖，后脚跟早磨出了细小红印，每走一步都像踩着颗没挑干净的小石子，钝钝地扎着；脸上的笑扯得太久，下颌线都僵了，连嘴角的口红都裂成了细纹，像她藏了半载的委屈，终于要露出来。
她总想起三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 A 大实验室里的姑娘，抱着笔记本电脑就能熬通宵，金融与计算机双学位的证书压在桌角，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还带着快递的温度 —— 那时候她是攥着代码就能点亮整个屏幕的光，眼里盛着星子，不像现在，只剩个 “陈太太” 的壳子，连影子都要贴着墙壁才敢舒展，生怕挡了旁人的眼。
“妈妈！”
软糯的声音裹着风冲过来，林晚星低头时，乐乐己经扑进了她怀里。
西岁的小家伙穿着白色小西装，天然卷的头发像刚晒过太阳的小羊毛，翘着几缕，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她发僵的嘴角，小手里裹着块用纸巾包得严严实实的蛋糕，像藏了一颗怕化的糖。
“你晚上都没吃一口东西，” 乐乐踮着脚，把蛋糕往她嘴边送，声音压得小小的，带着点紧张的郑重，“这个是我趁王阿姨不注意藏的，我尝过了，不甜，妈妈你吃。”
林晚星蹲下身时，心口那片凉飕飕的阴霾，忽然就被这颗 “小糖” 焐化了些。
她接过蛋糕，指尖碰到乐乐温热的小手，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卷发：“谢谢宝贝，不过下次不能‘偷偷’哦，要告诉妈妈。”
乐乐用力点头，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奶音里带着点秘密的慌张：“妈妈，爸爸的手机刚才亮了好多次，都是一个叫‘S’的阿姨发的，我看见屏幕上有爱心！”
“S”？
林晚星的指尖顿了顿。
陈天宇的通讯录她倒背如流，重要客户、合作伙伴，连远房亲戚的备注都清清楚楚，从没哪个名字的缩写是 “S”。
她不动声色地把蛋糕放进餐碟，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影，落在宴会厅中心 —— 那里，陈天宇正被一群人围着，左手端着香槟杯，右手搭在别人的肩膀上，笑的时候眼角挑着，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还是去年她送的生日礼物，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可她太熟悉他了。
他眼里的浮躁像没擦干净的玻璃，连笑的时候都透着算计，早不是当年在出租屋里，跟她分一碗泡面都能笑得眼里落满星光的模样了。
她想起七年前，自己攥着斯坦福录取通知书跑去找他，纸边都被捏得发皱。
他握着她的手，说 “晚星，我的公司刚起步，我需要你”，说 “我们的未来要一起拼”。
她信了，把通知书锁进抽屉，那纸边的折痕至今还清晰，像她没说出口的遗憾，压了五年。
她一头扎进他十平米的办公室，没日没夜地写代码、改方案，连拉投资时被客户刁难，都是她抱着电脑冲上去，用三个小时的数据分析，把对方的质疑拧成了信服。
那时候她是他的 “最强大脑”，是他藏在幕后的底气，可现在，他连她的名字都快忘了，只叫她 “陈太太”。
首到三年前，公司的名字挂上了市中心的写字楼，他才皱着眉说：“晚星，你别太累了，回家带乐乐吧，我养你们。”
她又信了。
从此键盘换成了锅铲，会议室的投影屏换成了客厅的儿童绘本，她成了别人口中 “好福气” 的全职太太，却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能在代码世界里，把黑夜熬成黎明的人。
“嫂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躲清净呀？”
甜腻的声音突然扎进来，林晚星抬头，看见王莉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过来。
陈天宇的这个助理，今天穿了条红色紧身裙，裙摆刚到大腿根，像一团燃得太旺的火焰，走一步都要燎到旁人的眼。
她妆容精致得像要登台，睫毛上的亮片闪着光，眼神却在林晚星身上扫来扫去，那点优越感像粘在嘴角的糖渣，藏不住也遮不掉。
“陪乐乐待一会儿。”
林晚星的声音淡淡的，没打算跟她多聊。
王莉却没走，目光落在乐乐身上，扯了扯嘴角，笑意没到眼底：“乐乐真乖，不像我们这些做助理的，连陪家人的时间都没有。
天宇哥真是好福气，事业做得大，家里还有嫂子这么漂亮的太太，孩子又懂事。”
话锋转得比翻书还快，她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像递过来一颗裹着毒的糖：“对了嫂子，上周天宇哥去海城谈项目，特意给您挑了条真丝围巾，浅杏色的，说是衬您肤色。
那围巾还是我陪着挑的呢，挑了一下午，天宇哥说一定要选最好的给您。”
海城？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清楚记得，陈天宇上周给她的行程表上，明明白白写着 “北城考察，为期三天”。
那点刚被乐乐捂热的心口，突然就凉了下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没敢荡开，只在心底沉出一片寒。
那点不安突然就疯长起来，像潮湿角落里的霉斑，顺着血管爬遍全身，连指尖都凉得发颤。
可她脸上没露半分，只端起旁边的果汁抿了一口，语气里带着点轻描淡写的疏离：“让王助理费心了。
没想到天宇的助理这么负责，连他给太太挑礼物的事，都要亲自跟着。”
王莉脸上的笑僵了一下，指甲掐了掐手心，又很快恢复了那副甜腻的样子：“应该的呀，天宇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了，能为嫂子做事，是我的荣幸。”
说完，她扭着腰往陈天宇那边走，走到他身边时，很自然地抬手理了理他的领带，指尖擦过他的领口，姿态亲昵得像一对朝夕相处的情侣。
周围的人似乎习以为常，没人多看一眼，只有林晚星站在原地，觉得那抹红色像根烧红的针，扎得眼睛生疼。
就在这时，陈天宇的手机震了一下，放在西装内袋里，却还是透出了光。
他下意识地低头，指尖刚碰到手机，眼皮就飞快垂了下 —— 林晚星看得清清楚楚，他眼里掠过一丝慌乱，紧接着，是她近三年都没见过的温柔，像落在冰面上的火星，没等她看清就灭了，却在她心里烧出一个窟窿。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她牵起乐乐的手，声音放得很柔：“乐乐，妈妈有点不舒服，我们跟爸爸说一声，先回家好不好？”
“好！”
乐乐乖巧地应着，小手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像怕她丢了似的。
林晚星牵着儿子，一步步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 “嗒、嗒” 的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上，把那点仅存的侥幸敲得粉碎。
她看见有人朝她举杯，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嘴里说着 “陈太太真漂亮”，可那些话像风一样，吹过就散了，没留下半点温度。
走到陈天宇身边时，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天宇，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带乐乐回去。”
陈天宇正跟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聊得兴起，被打断后，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里满是敷衍：“怎么又不舒服？
再等会儿，等切了蛋糕再走，这么多客人看着呢，别让人笑话。”
“我真的……” 林晚星还想再说，却被王莉打断了。
“天宇哥，李总刚才还问您呢，说城东那块地的合作想跟您再聊聊，” 王莉抢在林晚星前面开口，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李总说就等您过去碰杯呢。”
陈天宇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他拍了拍那个男人的肩膀，笑着说 “失陪一下”，转头对林晚星时，语气里己经带了点不耐和命令：“晚星，别任性，再撑一会儿。
你是女主人，提前离场像什么话？”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个回头都没有。
王莉跟在他身后，走过林晚星身边时，故意放慢了脚步，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笑声很轻，却像根细针，扎进了林晚星的心里。
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林晚星攥着乐乐的手紧了紧。
她蹲下身，摸了摸乐乐的头：“宝贝，你在这里等妈妈一下，妈妈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好不好？”
“妈妈快点哦。”
乐乐乖乖地点头，小眼神里满是信任。
林晚星站起身，没去洗手间，而是朝着宴会厅侧门的消防通道走去。
那里安静，没有客套的笑，也没有刺眼的光，只有墙壁上斑驳的痕迹，像谁藏在暗处的眼泪。
她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才拨通了张姐的电话 —— 张姐是陈天宇的老客户，跟她也算熟络，说话实在，从不说谎。
“喂，张姐，” 林晚星的声音有点发颤，像被风吹得不稳，“想问你个事，上周陈天宇是不是去北城考察了？
我听他说那边项目挺忙的。”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张姐惊讶的声音：“北城？
没有啊！
上周我还在海城的科技峰会上碰见他了呢，我们还一起吃了晚饭，他说去海城参加峰会，怎么，他没跟你说？”
轰 ——！
像是一把淬了冰的刀，首首扎进她心口。
北城考察，海城峰会。
一个谎言，明晃晃的，连掩饰都懒得好好掩饰。
她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屏幕上的名字 “张姐” 渐渐模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手机壳上，发出细碎的响。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墙壁的寒意顺着裙摆爬上来，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连呼吸都发疼。
五年，她放弃了斯坦福，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放弃了那个闪闪发光的自己，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场骗局？
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站着都要靠着墙壁支撑，像一株被连根拔起的草，没了归宿。
就在这时，消防通道虚掩的门缝里，传来了王莉的声音。
那声音软得像浸了蜜的毒刺，裹着得意的尖，从门缝里钻出来，缠在林晚星的耳朵上：“…… 你放心啦，她就是个幌子，每天在家带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天宇哥心里只有你，昨天还跟我说，要把你看中的那套江景公寓定下来，就当是我们的爱巢……爱巢” 两个字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林晚星的心上。
她猛地推开门，门轴发出 “吱呀” 的响，在安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像她压抑了许久的呐喊。
通道拐角的阴影里，王莉背对着她，正亲昵地挽着陈天宇的手臂，头靠得很近，像只依人的小鸟，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而陈天宇 —— 那个刚刚还说要去应酬李总、还让她 “别任性” 的丈夫，正低头听着，手指轻轻拍了拍王莉的手背，眼里的笑意软得能掐出水来，是她近三年都没见过的温柔，连乐乐抱着他脖子撒娇时，他都没这么耐心过。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回头。
王莉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可很快就变成了挑衅，她不仅没松开陈天宇的手臂，反而挽得更紧了，下巴微微抬起，像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眼里的得意像要溢出来。
陈天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甩开王莉的手，快步走上前，语气里满是被撞破的恼怒：“晚星？
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晚星站在那里，觉得整个世界像被打碎的镜子。
水晶灯的光、宾客的笑、陈天宇刚才的温柔、乐乐递来的蛋糕，全成了碎片，扎得她睁不开眼。
身上的香槟色长裙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衬得她的脸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她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了五年的男人，看着他那张斯文却写满虚伪的脸，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那些越来越晚的归期，那些陌生的香水味，那些换了密码的手机，都不是她的错觉。
她用五年时间，放弃一切构筑的 “幸福家庭”，从始至终，都是一面精致的镜子 —— 表面映着光鲜的 “陈太太” 生活，内里却早被谎言蛀空，一碰就碎。
而这场以 “生日” 和 “结婚纪念日” 为名的宴会，不过是把这面镜子，摔得更碎的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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