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土星（T-977）的太阳，像一颗被用旧了的暗红色灯泡，有气无力地挂在锈红色的天幕上，努力散发着微不足道的光和热，仿佛连它也对这个被银河联盟遗忘的角落感到厌烦。
钱浩然躺在NT-37“野牛”工业机甲那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机械手掌里，嘴里叼着一根没什么味道的营养棒，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那两颗巨大的人造残骸月球——“苍瞳”与“灰眸”。
它们像两颗死不瞑目的眼球，永恒地凝视着这片绝望的土地。
“老伙计，”他拍了拍身下冰凉的金属手指，声音带着宿醉未醒的沙哑，“你说，当初设计你的人，有没有想过你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跟我一样，在这鸟不拉屎的锈带，等着慢慢烂掉？”
NT-37沉默以对，唯有风声穿过它指缝的呜咽，像是无声的回应。
钱浩然，男，二十五岁，职业：机甲维修师（偶尔兼职业余废物）。
人生最高光时刻可能是十年前以天才之名被特招进入联盟少年工程学院，而最低谷……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到现在的每一天。
他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腰硌得生疼。
悻悻地爬起身，从五米高的机甲手掌边缘熟练地滑下，落地时激起一小片锈尘。
他身上那套工装油污遍布，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头发乱得像被电磁风暴蹂躏过的鸟窝，眼神里混合着没睡醒的惺忪和一种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厌烦。
这就是他在烬土星的日常：修理一堆比他还老的破烂机甲，换取勉强糊口的信用点，然后用其中大部分去购买劣质合成酒，试图灌醉自己，也灌醉这他妈糟心的现实。
今天的工作是给老矿工巴克的挖掘机甲更换失灵的压力传感器。
那台老爷车年纪估计比巴克还大，动起来全身零件都在演奏《死亡重金属》。
“浩子！
搞定了没？
再不弄好老子这个月的配额就完蛋了！”
巴克在外面扯着嗓子喊，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
“催什么催！”
钱浩然头也不抬，半个身子埋在机甲的腹腔里，“你家这老古董，该进博物馆，而不是矿坑！
它现在全身上下唯一的‘敏感’部位，就是对我钱包的渴望——修它的费用够你买半台二手的了！”
话虽这么说，他的动作却精准而迅速。
布满油污的手指在各种线路和元件间跳跃，仿佛带有某种奇异的韵律。
他不需要看复杂的图纸，某种与生俱来的首觉让他能“听”到机甲内部的故障“呻吟”。
“少废话！
赶紧的！
知道你小子有本事！”
巴克嘀咕着，倒是没再催促。
这就是钱浩然的另一个侧面：一个技术好得有点邪门，却宁愿把天赋浪费在无尽废铁上的维修师。
如果他愿意，或许能离开烬土星，去核心星球找个正经工作。
但他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兴趣，就像一颗主动选择生锈的螺丝，死死拧在这个绝望的星球上。
最终，随着一声顺畅的液压嘶鸣，挖掘机甲的臂膀恢复了活力。
“好了！
滚吧！
记得把钱打我账上，少一个子儿下次给你传动轴里灌沙子！”
钱浩然从机甲里钻出来，没好气地吼道。
打发走千恩万谢（主要是谢机甲）的巴克，钱浩然正准备溜回他的“狗窝”补个回笼觉，一个略带焦急的温柔女声叫住了他。
“钱先生？
请问……是钱浩然先生吗？”
钱浩然回头。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但非常干净的浅蓝色外套的年轻女孩站在维修厂门口，手里抱着一个看起来比她本人还重的金属箱子。
她看起来和这个粗犷、肮脏的废料场格格不入，像一朵误入机械废墟的白色小花。
是叶雨晴，“沐雨诊所”的那个医生。
钱浩然知道她，棚户区很少有人不知道这个菩萨心肠、收费低廉（甚至经常免费）的小医生。
但他从未和她有过交集，他这种人是病菌和麻烦的代名词，而她是干净和健康的象征。
“干嘛？”
钱浩然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进油污里，语气也不自觉地有点冲，试图用粗暴掩盖某种莫名的局促。
叶雨晴似乎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又鼓起勇气，指了指怀里的箱子：“对不起，打扰您了。
我诊所的血液分析仪坏了……听巴克大叔说，您是这里最好的机械师，什么都难不倒您……所以，我想……”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有些泛红，不知道是累的还是不好意思。
钱浩然挑了挑眉。
最好的机械师？
巴克那老家伙还真会给他找事儿。
他打量了一下那个沉重的老式血液分析仪，又看了看叶雨晴那双带着恳求的、清澈的眼睛。
“坏了就买新的。”
他硬邦邦地回答，准备转身走人。
修这破玩意儿又麻烦又没油水，有那功夫不如去睡觉。
“可是……诊所没什么预算了……”叶雨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窘迫和坚持，“而且，很多病人等着它做检查……拜托您了，钱先生，看看也好，修不好也没关系的！”
钱浩然脚步顿住了。
他啧了一声，内心极度不耐烦，但某种该死的、他自己都唾弃的、名为“良心”的东西微微刺痛了他。
他讨厌这种麻烦，更讨厌自己无法完全硬起心肠。
“……放着吧。”
他最终还是没好气地开口，指了指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工作台，“丑话说前头，我不保证能修好，而且，我很贵。”
他故意强调最后三个字，试图吓跑她。
叶雨晴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仿佛能驱散烬土星的阴霾：“太好了！
谢谢您！
钱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费用我会想办法的！”
“……我不是。”
钱浩然低声嘟囔了一句，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箱子，没再看她。
叶雨晴千恩万谢地走了，脚步轻快了许多。
钱浩然盯着那台老掉牙的血液分析仪，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好人？
呵。”
他自嘲地冷笑一声，眼神掠过左肩那道狰狞的伤疤。
他修好过能砸碎山岳的巨型机甲，却修不好自己的人生。
现在倒好，还要给一个破医疗设备当奶妈。
这狗日的生活，真是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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